第 24 章

妺喜聞言，忽地反握住孔柔手腕，淒聲問道：“正巧，菩薩在上，我也有話要問一問二小姐。”

孔柔萬萬沒想到妺喜會突然這般，心下微慌，避開她的眼神，結結巴巴地道：“燕、燕娘，你、你我親如姐妹，有話大可直說。不、不用這般。”

“是嗎？”妺喜擺出悲傷神色，“那你不許騙我。你實話跟我說，相公是不是在外面有別人了？”

“什麽？”孔柔以為是她聽錯了，脫口問道。

妺喜松開手，絕望地道：“你不用騙我了。相公若非在外面有了旁人，如何會三年不歸？又如何會單單扔我一個人在家裏不聞不問？”

仿佛受盡了委屈，一朝發洩，妺喜泣不成聲道。

“不，不是這樣的。五弟不是這樣的人，他不會這樣對——對你。”孔柔難得失態地大聲道。

見狀，妺喜不動聲色地挑了挑眉。

孔柔也似乎察覺了她的失態，急忙語不對心地補充道：“都是你太累了才胡思亂想。我扶你回去休息。”

“不，絕不是我胡思亂想。就是這樣的。”響鼓當用重錘。千裏之堤，潰於蟻穴。好不容易找到突破口的妺喜，哪裏肯輕易放棄？

妺喜忽然雙手鉗住孔柔雙臂，如同鐵箍，鎖得孔柔生疼，極為肯定地道，“哪怕他再不中意我，總有祖母和母親在家，還有你們這群兄弟姐妹。他總是要見一見的！定是有旁人攏住了他的心，絆住了他的腳步。”

“是、是嗎？”妺喜的語氣太真摯，就連知曉內情的孔柔也有些不確定了。

只是從燕娘的記憶中看出些許端倪的妺喜，見孔柔有了動搖，愈發篤定了。

“若非如此，母親又如何舍得這般對我，又如何會有今夜之事？”妺喜假裝絕望地道。

這下子換孔柔不相信了。仿佛自欺欺人一般，孔柔喃喃自語地搖頭道：“不，我不信他會這樣對、對我、我們。”

是不信他會這樣對你吧！終於，妺喜隱約發現了孔柔的秘密。

為了更加逼真，妺喜微微點頭，讓兩行情淚流出眼眶，順著腮幫落下，恰好滴在她鉗住的孔柔雙手上。

“啊！”孔柔像是被妺喜的眼淚灼傷了，驚呼出聲。

妺喜擡頭，疑惑地望著她。

孔柔面色慘白，失魂落魄之狀，看去也不比妺喜好到哪裏去。

不知為何，她已打心底裏相信了妺喜之語，早已柔腸百結，方寸大亂。孔柔顧不得陶氏還要她來套妺喜的話，更怕再被妺喜看出端倪，慌忙掙脫束縛，語無倫次地道：“燕、燕娘，我還想起有旁的事情，便、便不送你回去了。我先走了。”說罷，幾乎是小跑著出了門。

蒼茫夜色中，妺喜看著孔柔落荒而逃的背影，面上厲色一閃而過。

那個表情陰狠又決絕，放在燕娘純潔美麗的面上，實在太不相稱。

以至於正進門來要押她回房的婆子們明明都看見了卻都誤會是自己看花了眼。

妺喜被婆子們半攙扶半挾持得架回了院子。

才入院門，妺喜擡頭一看，只見一個俏生生，看去不過十六七歲的小姑娘斜倚著欄桿正嗑瓜子，瓜子皮吐了一地。

且她看見妺喜進來也不改姿勢，反倒是那些剛才還在妺喜面前不可一世的婆子們見了她，竟然畢恭畢敬匯報道：“喜姑娘，俺們奉太太之命，把五奶奶送回來了。太太說了，五奶奶行為不檢，須得禁足，還要勞煩喜姑娘看管著些。”

喜姑娘？看管著些？妺喜聽著這話刺耳，美眸微瞇，卻還沒說話。

果然那被喚喜姑娘的是素來張揚慣了的，聞言不慌不忙吐了口中瓜子皮，理所應當地接過話茬道：“要我說也是奶奶不應該。深更半夜偷跑出院子，去做那見不得人之事。真是太太心慈，若換了旁人，還不得——”

不等她把話說完，妺喜忽然沖著地上啐了一口，道：“呸！大晚上的怎麽盡是些不幹不凈的東西瞎嚼舌！”說著回頭沖看院子的丫鬟婆子們怒吼道，“我不過去佛堂上炷香，留你們看家。如何你們就放了這等欺上瞞下、奴大欺主、不三不四拎不清的東西進了院子？叫個奴才根子立門戶罵人，就不怕傳出去讓人笑話，這便是孔家的家風！”

長長一串話說下來，把眾人都聽楞了。

首當其沖便是那位“合喜”喜姑娘。

合喜來頭可不低。福祿壽喜——合福合祿合壽合喜是江老封君身邊伺候的四個大丫鬟，由老封君親手調教出來的最得用之人。

只不過，這位“合喜”卻是後來者居上。頂了前頭人的名分，有其名無其實，被陶氏安排在燕娘身邊伺候，架子卻擺得比主子還大。

燕娘從前見她，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處處忍讓。可是妺喜卻不是這種人。

好半晌，合喜才反應過來，指著自個兒鼻尖問道：“你、你是在說我？”

架著妺喜的婆子們也呆住了。

妺喜趁勢便掙脫了她們的束縛，也不理合喜，徑直往房中走去。

卻在路過她的時候，故意腳底一滑，就像是被滿地的瓜子皮滑了腳。

妺喜一個趔趄，勉強站穩，擡手就給了合喜一巴掌。

“還不給我跪下！”妺喜重重一巴掌招呼下來。合喜一個小姑娘哪裏承受得住？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夏夜衣衫正薄。五奶奶院中又無男子，合喜更是早早就歇息了，便只在中衣外面罩了件衫子。此刻被妺喜打跪在地，膝蓋上的雪膚直楞楞磕在青磚地上，再被瓜子皮一擠，又臟又疼。

合喜的臉登時青了。

所謂殺雞儆猴。旁觀眾人不知是妺喜力道夠大，還以為是喜姑娘自知理虧，難得聽話自願跪下的，無形中倒被素來軟弱的五奶奶氣勢駭住了。

妺喜見狀，更加端起了架子，一甩袖，低斥道：“便是太太的人，奴才還是奴才。有本事去太太那裏告狀，看你到底討不討得好。”說罷，越過合喜，徑直進屋。

當著滿院子下人的面丟了臉的合喜，仿佛見了鬼一般，氣得渾身打戰，連站起來都不知道了。

還是旁的丫鬟識相，急忙上前想要扶起她。

“我看誰敢扶她起來？家父公務在身離不得江南，恩科在即，家兄必要上京。我倒要看看，太太心裏，是你們這些‘打狗也要看主人’的下人臉面重要還是孔家的名聲重要！”妺喜適時冷聲道。

扯大旗做虎皮誰不會呀！

果然，適才還蠢蠢欲動的丫鬟們立刻全停了步。頭一次想起原來五奶奶也是江南名門之女，除了遠水難解近渴之外，秦家也不是好惹的。

一時間，院子裏鴉雀無聲。

成了出頭鳥的合喜卻還跪在地上。

並非她不想起來，而是她嬌慣狠了，再加上又急又恨，才跪這一會兒，便已腳麻腿軟，渾身脫力，站不起身了。

“還楞著幹甚？打水我來洗漱！”妺喜再次喝道。

她是被禁足又不是“貶為庶人”，該有的待遇自然一樣也少不了。

也趕巧，院子裏有個總被合喜欺負的小丫鬟幼菱破天荒頭一遭看見惡人遭報應，喜不自勝，聽見妺喜招呼，不待別人動作，屁顛顛打了水來。

妺喜擡頭看見幼菱，也有十五六歲了，圓臉大眼，可愛得緊。只是卻穿著小丫鬟的衣裳，看去頗不倫不類。且就連燕娘，都不知道她叫什麽名字。

“你叫什麽名字？”妺喜一面被她伺候著更衣一面問道。

“奴婢名喚幼菱，才買進府不久。原不該進奶奶房中……”幼菱低聲道。

妺喜擺手打斷道：“哦，原來不是家生子。”接著又道，“我院子裏，是不是家生子不重要。忠心、得用才重要。幼菱勤快、有眼色，從今日起，升為一等丫鬟，月銀、衣裳都按頭一等來。”

幼菱萬沒想到她不過一時投機就有這般大好處，喜不自勝，也是撲通跪下，“咚咚咚”連磕了好幾個響頭。

妺喜自在受了。端茶漱口間隙，眼神向外一掃。果然院中眾人臉上像開了染坊似的，什麽顏色都有。

且屬合喜的表情最精彩！

到底跋扈慣了，合喜不過被妺喜氣勢鎮住，過了這許久，也回過了味，攀住欄桿就要起身，當真欲去太太那裏告一狀。

妺喜瞥見她的舉動，沖著幼菱努了努嘴。

幼菱機靈，端起漱口水就往外走。

卻在路過合喜的時候，又“恰到好處”腳底一滑，嘩啦啦——整盆漱口水全潑在了身子剛撐起一半的合喜身上。

漱口水順著合喜頭頂眨眼流遍全身。薄薄的外衫，被水打濕後便全貼在了身上，和中衣一起，勾勒出那已然發育成熟的胴體，美好又邪惡。

合喜驚呼一聲，松開抓住欄桿的手，慌忙雙手捂胸，撲通一聲又坐倒在地。

這下子，濕衣又裹了一圈塵土並瓜子皮，黏噠噠攪和成了泥，合喜甭提有多狼狽了！莫說去告狀了，連門都出不得了！

滿院子的看客眼睜睜看著合喜前一刻還像個驕傲的孔雀，這會兒就成了落泥湯的母雞，幸災樂禍，幾乎忍不住笑。

殺雞儆猴，點到即止。妺喜看著合喜由青紫變通紅又漸轉煞白的臉，揮了揮手道：“合喜失態，扶她回去。你，把這裏打掃幹凈。”

隨手所指這人卻又是江老封君派下的。

那婆子楞了楞，到底年老成精，乖覺地拿了笤帚上前打掃。

至此，妺喜才點了頭，由著幼菱關門熄燈，倒進床上，呼呼大睡去了。

而院門外，偷覷她多時之人，被“燕娘”之變驚呆了，卻是整晚輾轉反側，片刻也不曾睡著。

更別提，孔家其他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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